今年的新春少了些许年味，落大了街道些许冷清了些，没有爆竹，没有鞭炮，更没有孩童嬉笑打闹的声音。

(资料图)

新冠疫情，烟花禁燃，让新年不复以前。

“哎，你知道吗？疫情应该结束了呀？”

“对啊，但公共场合还是封闭。”

“甚至连蜡烛都不让烧，这年过的可真没意思。”

一家大老小围在火坑旁，细声讨论着此事。

从国家政策，谈到家长里短，一直围绕着新年这个话题讨论个不停。

到各路亲戚拜年，筹备年货，祭拜祖先，因为疫情的原因，一拖再拖，那些外地打工子女甚至没法买到火车票，眼看年夜饭将近，如果家人都无法团圆，这饭吃的倒也没什么意思。

“哎呦，难诶。”一位年过九旬老人低声叹道，很久以前的战争让他丧失了一条腿，以及一个让他深爱着的女人。

老人名叫周发，曾育有五位子女，如今老二病逝，老四早年夭折，最小的与女儿已经远嫁他方，很多年都没回来看过自己了，剩下的老大老三，老三陪在老人身边，另一位仍在外地打工，把自己的亲骨肉留在这个年过九旬的老人身边。

放眼望去，曾经热闹非凡的家庭竟如此稀疏，甚至一个小小的火坑都没办法围满一圈，只剩下老幼病残。

老三从小身体赢弱，身体经不起折腾，并没有随着他那位哥哥远走他乡，只得像个女人一样，在家里做着打毛衣的工作，名下仅有一辆二手奥迪，以及不久后就要从老父亲继承下来的一栋老房子。

“臭小子，不准玩火！你今天晚上铁定尿床！”老三抬起纤细的手臂，打掉了孩子手中燃着火的木条。

小孩一脸赌气，撅着个腚，跑到外面抓猫玩去了。

他本来还有个哥哥，但到了上小学的时候，家人就把他送到了寄宿学校，最后只剩下老三的孩子陪在周发的身边，现在是幼儿园大班。

周发的双目有些空洞，今年还是一如既往的下起了雪，修长的白胡子零散地搭在了他的嘴唇，有一些被他吃进了嘴里，嘴角淌着一些发臭的口水。

他的脸上布满老斑，看见孙子跟院子里的老猫玩的开心，松弛的皮肤不禁皱在了一起，从脸上挤出了一张笑脸，露出了满口黄牙。

那只猫的确有些老了，它早已行动不便，任由自己的大孙子，揉捏着发黄的肚皮，眯着小眼，舒服的躺在了地上。

周发看着，这只病殃殃的老猫，想着哪一天这只猫不长眼，到哪儿摔着的话？估计也活不长了，想到这，周发不禁有些伤感。

“哎呦，你老汉又尿了。”儿媳见坑里的火熄了大半，又望见从周发的座椅底下淌下一股黄水，便又知道是自己的便宜公公没管住自己的下半身，虽然满口抱怨，但还是走出火坑，扛着老人走到了家里的厕所。

“啊！爷爷，你又尿了，这么大了，为什么还要别人照顾啊？我都会自己上厕所了！”

小孩装着一副大人样训斥着，将一盆热气腾腾的热水放在了地上，揉着自己的小腰抱怨着。周发虽然知道童言无忌，但心里终究还是有些不舒服。

“润儿！润儿！你家狗娃骂我哩！”

“臭小子，叫你去给爷爷端热水，你倒埋汰起人呢。”怒骂声从烤火房传来，接着紧凑的脚步声传来，老三从烤火房走出，快步走向自己的狗娃。

“啊！爷爷，你不能这样！”

“别跑，你有种别跑！我叫你站在那，你就给我站在那！”

“啊啊啊啊啊！”小孙子一把抱起地上的老猫

狠狠的朝老爸甩去，但射程不够，再打中老爸之前就摔在了地上，伴随着沉闷的响声，老猫被摔在了老爸的脚边，无助的躺在了地上。

“喵呜……喵呜……喵呜……喵呜……”老猫叫的很平静，过分的平静，它的叫声飘荡在白雪蔼蔼的冬天中，呼唤着，像是在呼唤着一个老朋友。

可惜那时候周发即突然昏睡了过去，只有在这时候，他才表现的像是一个老人。

在那个冰冷的雪天，活了八年的老猫就这么死去了，它几乎没有被人取过好听的名字，但小孙子一直叫它咪咪，所以大家都叫它咪咪。

“双喜，咪咪死了。”

“哦，我知道了。”

“那咪咪什么时候回来？”

“它不回来了。”

“不回来了？”小孙子停下玩泥巴的手，一脸疑惑的看向了自己的老爸。

“咪咪，为什么不回来了？”

“因为它死了。”

“我知道啊，所以它为什么不回来了？”

“因为……死了就是死了嘛。”老三想要尝试解释死这个字的含义，但看着儿子那一脸单纯的脸，话到了嘴边又被咽咽下去。

“那它春天的时候还会回来吗？”

“不知道。”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算了，等开学了，我要去问欣欣老师！”孩子甩下一句话，作为了这件事的结尾，没头没脑的，又玩起了手中的泥巴，当然，他还想象不到开学的第一天，自己哭的究竟有多伤心。

这天，周发依然坐着老年椅，看着墙上挂的照片，那是死去的妻子，照片永远记录着这位女人年轻貌美的时候，依旧是独属于这位老人的青涩回忆。

周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仔细着回忆着年轻时的那个吻，不知廉耻的笑了起来。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泛黄的照片，虽然这张照片年代久，可依旧保存的很好，依然可以清晰的看清照片上的两个人。

一个是年轻帅气的小伙子，另一位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孩。

女孩身着中山服，与那个年代不同的是，她长着一顶格格不入的白发，凌乱的白发中掺杂着几束橙毛，还有一对小儿精致的迷你羊角。

眼睛则生的很大，目光单纯，还有肥嘟嘟的脸，她看上去不像那个年代的人，看上去倒是漫展上随处可见的cosplay。

此时周发将目光从照片上移开，又望上了墙上的照片，看着自己的妻子，竟有种说不出来的羞愧，随后又将照片塞回了衣服的内袋。

“咚咚咚”一种敲门声。

“来啦！”老三在厨房扯着嗓子喊道，随后，放下手中的活，快步走向自家的大门。

“哎，你是？”

“叔叔阿姨们，新年好，新年好。”

“老婆，这是谁呀？你认识吗？”

“唉，我不认识耶，谁家的娃呀？”

“哇～好漂亮的姐姐呀！”

周发一听就知道家里来了客人，连忙拿起墙角的拐杖，撑起身子就走了出来。

周发看见了一个无比熟悉的人，虽然她不再穿着中山装，但他还是认了出来，连忙抽出照片，仔细的比对着。

“萤……萤？”

“唉，老周？你怎么在这？”女孩兴奋地叫着，从三人中挤出，跨步向周发走来。

周发的思绪瞬间回到了那个夏天。

那是一个热闹的夏天，那时候周发还是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买菜用的还是票子，劳动得来的是工分。

家里有良妻，还有5个活泼可爱的孩子，这时周发家里条件还不错，解放军给他家分了五亩好田，每天的辛勤劳作也能养活一大家子。

此时的周发还不是一个瘸子，他的父母亲还在世，也能下地干活。

正逢解放军招人，周发对解放军的印象还不错，又听到街坊邻居说，打完仗回来，又有田分，又有官当，就算死在了外面，解放军也会给钱。

“嘿，这倒是个好差事。”周发这么想着，觉得去解放军打工可比在田里种地强多了，家人也支持，并没有多想，收拾好行李就打算去城里报名去了。

后来在报名的路上遇到了一只同样想去当兵的魅魔，虽然周发并不知道魅魔是个什么东西，但却稀里糊涂的被拉到了魔界被，迫来了一场冒险，所幸，魔界与人间的时间流速并不相同，回到人间后，还来得及去报名征兵。

正巧又遇上了一个洋人记者，那张照片就这么留了下来。

但周发走后，家里便闹上了旱灾，自己的妻子被活活饿死了，怀里还揣着娘家人给的几斗米，一家人靠着这几斗米苟延残喘的活了下来，可自己的老父亲终究还是走了，老四也走了。

打仗回来后，周发成了一个瘸子，虽然行动不便，但手还能动，靠着手中的锄头，带着一家人熬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冬天。

周发回来的五个月后，老母亲也病逝了，所有的担子瞬间压在了这个残疾老人的身上，但他都一一挺了过来。

可所有人都不知道是，周发并没有当上兵，更确切的说，是没有当上解放军。

当周发赶到的时候，报名已经截止了，已经人去楼空，连个桌子影都没见着。

刚好遇到一个是自称正规军的人，将周发给拐走了，一路上坑蒙拐骗，不断的贬低解放军，又吹正规军给的福利要好的多，而且来路正。

事实上，周发并不在乎这个钱，来的是黑的还是白的，对大多数老百姓来说，只要能花就行。

直到周发在一个茅房屋内看见一群跟自己一样的年轻人围成一圈睡着，食不果腹，衣不遮体，这时候的他才意识到自己被拐了。

除了一杆子土猎枪，还稍微有点价值，但那也不是自己的，被拐的人几乎都不敢反抗，因为在登记的时候就将自己的家庭住址交代的一清二楚，而且这仗打的也不知道跑到哪去了，跑了也不知道怎么回去。

周发就这样盼啊盼，有一天实在不想活了，就扛着枪朝敌人的阵营冲了过去。

后来被解放军抓了俘虏，经过思想教育之后，周华便拿了一些大洋充当路费回家了。

所以很多人都在好奇，周华当解放军怎么一没官职，二没军响的，当然，这种事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萤，你好年轻啊。”周发说着便上手在萤萤的脸上摸了摸。

岁月在他的脸上布满了痕迹，常年用于劳作的手，指纹早已被磨平，掌上满是厚厚的茧，粗糙的像一张砂纸。

周发笑了笑，整张脸皱在一起，像极了核桃。

见此景，老三一家也没有多问，虽然周发的老朋友看起来有些奇怪，但还是不要破坏这一刻比较好。

“你去哪了……自那之后，我就没看到过你了，你的头发怎么还这么白？叫你吃的芝麻糊，你吃了吗……很有用的，哎，你看我的头发。”

说着，周发便摘下了头上的帽子，这顶帽子他一直戴着，起码在小孙子记忆中，爷爷是没有摘下过一刻的。

“可是你没有头发呀，老周。”萤蛋盯着周发，头顶那光秃秃的“沙漠”说道。

“哎，是吗？”

周发盯着手上的帽子发愣，仔细的品味着萤萤的那句话。

“我记得我才50岁呀，怎么就秃了？”

“爹，这个年一过，你差不多就100了。”

“你胡说！你爹记性还好着呢，我还记得你这个挨千刀了，小时候我还把屎拉到了水井里嘞。”

“爹，那是周顺，您的大儿子， 那时候你还用鞋子把他屁股抽开花了。”

“算了，100了就100了，也不用被你妈天天催着洗头。”

刚与儿子拌完嘴，这才想起，萤萤还在外面冻着，刚想把萤萤请进烤火房，却被摆手拒绝了。

“你……这是做甚？难道你想先喝茶？”

“不了，老周，萤萤这次过来马上就要走了。”

“哦……”周发一脸恍然大悟，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想起。

“那红包你得收下吧，这大过年的，连年货都没买，没啥好招待的。”

“那个……萤萤是来帮你们过年的！红包什么的就不用了，你还要留着给那些其他小孙孙呢！”

“什……什么意思啊？”

“就！ 是！说！萤萤是来帮你们过年！”

“啊？”周发可没听明白，但萤萤明显没有打算做进一步解释。

她从口袋掏出一个腕口粗的爆竹，随后，便朝周发的房间扔去。

“嗷呜呜呜呜呜呜呜……”一声低沉的兽叫划破天空，紧接着，一只浓眉大眼，血盆大口的怪物，从周发的房间钻出，它似虎，又似龙，四肢短小，身上散发着猩红血光。

萤萤趁热打铁，用从身上掏出数只爆竹，那只怪物，在怒吼的几声后，狼狈不堪地飞走了。

“好了，年兽已经赶走，这下你们就可以过个好年了！”

“哦，原来是年兽啊，难怪都没有人来看我。”

此时，一张红红的纸状物被塞进了周发的手中。

周发拿起一看，竟是一个精致的红包。

“我不要！”

周发说着，便要将红包塞回萤萤的手。

“拿着。”

“我不要！”

周发固执的像是一个小孩，始终不肯将萤萤的红包拿在手中。

她只得无奈的将红包转交给小孙子手中。

“姐姐，你要去哪？”小孙子看着这个漂亮的姐姐，一时间竟是不舍得她离开。

“呜……好可爱呀！”萤萤揉捏着小孙子肉嘟嘟的脸，但也不打算停留过久。

“好了，姐姐要走了，还有年兽等着姐姐打呢。”

随后，萤萤的背后伸展出一对黑色的肉翅，看着倒像是蝙蝠的翅膀，转眼间就飞向了天空，消失在了2023年的雪天中。

“咦，这个女娃咋这么晦气？”老三一脸嫌弃的说着，看着小孙子拿着从红包里掏出了三张千亿冥币，以及一一张，写满了未知文字的游乐场招待券。

但小孙子还是乖乖的将东西交还给了爷爷，顾不得家人的劝说，将东西小心翼翼的放进了口袋中。

新年还是来了，外出打工的老大，远嫁他乡的老五，不管是什么亲戚，全都一个不落的参加了周发的百年大寿。

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会。

新年过后，大家该上班的上班，该带孩子的带孩子，整个家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一个老人，两个中年人，一个小孩。

冬季转春，小孙子一脸哭丧的回了家，因为他刚得知，就算是春天，咪咪也不会回来。

老三夫妇，费了半天劲才将小孙子哄入梦乡，在那之后两人也跟着安然入睡。

周发是唯一没有睡的人，他知道，这个冬天最难熬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这一年没有饥荒，也没有军队抓壮丁，所有人都回来了，包括自己的妻子以及老四。

冬天那些深的可埋脚的厚雪，如今却以春雨的方式回馈了这片土地。

“你说，这猫？要是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去，会死吗？”周发鬼使神差的冒出一句，但他的身边并没有人。

久久等不到回应，周发并没有将这个莫名的话题持续下去。

那些雨下的正欢，一些落在屋檐上，一些落在地上，溅起了高高的水花。

周发歪着嘴笑着，要是这雨落在自己头上，这头就可以不用洗了。

想到这，周发摘下帽子，他甚至连拐杖都没有拿，艰难地从椅上站了起来。

他走出房间，只觉得那些雨很重，像是灌了铅似的砸在自己身上。

“今年有个好收成的耶，龙王撒尿了。”周发灿灿笑道，但他始终挪不开一步，任凭这些灌了铅的雨水拍打在自己身上。

他只觉得很累，他想着先坐着，坐着的时候，又想着先躺着。

最后，他平躺了在了地上，那些雨水灌满了衣裳，变得厚重，发肿。

周发倒觉得像是被子，很沉，很暖，倒像是一股暖流，流淌在自己身上，然而，这只不过是他又尿了出来。

“嘿嘿，谢谢你，萤萤，我还没去过游乐园哩。”

周发挑了挑头上乌黑发亮的长短发，头皮屑四处飞扬，一脸真诚地谢着。

“你多大啦？”

“16了。”

“那你还不能去！”说着，萤萤就把游乐场的招待卷从周发手上夺了回来。

“诶，为什么？”

“你这个年纪玩心最大，万一你去当兵的时候，天天就想着玩，怎么办？”

“那你肯什么时候带我去？”

“那等你过来后再说吧，反正魔界的东西都不是给活人玩。”

“臭魅魔，你居然敢咒我！”

“萤萤没有咒你！真的很好玩，你绝不后悔！”

“那好，一言为定！”

“嗯，一言为定！”

——全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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